8月30日至10月23日,“照见天地心——中国书房的意与象”在故宫博物院午门展厅开展,展览阐述了中国古代文人书房的核心精神、书房与文人之间的关系,以及古人在书房中修身养性、俯仰宇宙,涵养家国情怀。
谈及关于书房展览的思考时,引用了《周易》名句来解读书房精神:“刚柔交错,天文也;文明以止,人文也。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
整场展览没有一处是堆满书的样子,却处处体现书房的样貌;没有一处是在说明书房的时代变化,却处处契合古代书房的核心精神。
展览展出文物96件套,重点文物包括北宋郭熙《窠石平远图》、米友仁《潇湘奇观图》、石涛《搜尽奇峰》、何筌《草堂客话图》、文徵明《猗兰室图卷》、徐渭书《昼锦堂记》、陈淳书《岳阳楼记》等。展览现场以原状陈列的方式还原故宫“五经萃室”,也以新媒体沉浸式体验还原了乾隆“香雪”书房已经。展览还邀请数位当代艺术家,呈现他们从传统中汲取创作灵感并进行当代艺术转化的代表作。
作者:王子林故宫 博物院研究室主任、此次展览策展人之一
展览如同一本书,有始有终,有起因,有高潮,有结尾,其间或草蛇灰线、或字字奇观、或起伏跌宕,或柳暗花明、或曲径通幽,好的书总会让你掩卷冥想、回味无穷,使心灵受到了一次碰撞,精神为之飞扬,神思为之开朗。
“照见天地心:中国书房的意与象”是一个基于传统与当代的书房展,展览分为三个单元,如同书的三个篇章。
第一章、委怀琴书
第一单元:委怀琴书
“委怀琴书”,出自晋代陶渊明诗“弱龄寄事外,委怀在琴书”,是说自己年轻的时候就不用心于世俗之事了,而是把胸怀委托给了琴和书。与“向秀甘淡薄,深心托豪素”一样,醉心于读书和挥洒豪墨,追求淡薄宁静。
书为何如此重要呢?
农耕文明重视祭祀。先民祭祀天和祖先的方法有两种,一是燔柴,二是献酒,烟和香味升腾,登闻于天,以此完成与天和祖先的沟通。但上天并不能准确地知道先民的想法。只有当文字产生后,先民才能将心中所想准确地向上天汇报和祷告,人与上天的沟通才算到位。目前所知中国最早的文字是甲骨文,刻有文字的甲骨片几乎都出现于专门藏甲骨的坑中,这些坑是否相当于现在的图书馆?甲骨文算书吗?严格意义上说藏甲骨文的坑不能算图书馆,刻有文字的龟片也不能算作书,因为它不交流,不允许其它人看。春秋战国时代出现了竹书和帛书,这才算真正意义上的书,随之藏书屋也就出现了。最早的藏书屋即图书馆,已无从考证。但有一座图书馆却是永恒的,它就是天上的壁星。上天的意志,也需要表达和传承下去,于是古人想象天空中有一座图书馆叫壁星。壁星又称壁宿,是北方七宿中的第七宿,由两颗星组成,因在室宿的东边,很像室宿的墙壁,又称东壁,是天上的图书府。每年的十一月,正南中天便会出现两颗明亮的星即壁星,十分耀眼,高悬于天。从此,人们无论在任何地方,都能看到它。
汉代董仲舒《举贤良对策》曰:“道之大原出于天。”壁星是记载天文的书,它普照天下,是文明之源。
而记载人文的书,藏在哪儿呢?
这就是大地上的鲁壁。
所以书的开篇便是呈现于眼前的一幅标有壁星的星象图,并将通道用墙壁分隔,以假此为鲁壁。
鲁壁
鲁壁,《〈尚书〉序》记:“至鲁共王好治宫室,坏孔子旧宅,以广其居,于壁中得先人所藏古文虞、夏、商、周之《书》及《传》《论语》《孝经》,皆科斗文字。”自秦焚书后,很多典籍被付之一炬,鲁壁的发现,使文脉又得以延续。
在山东曲阜孔庙诗礼堂后,故井以西。秦始皇焚书时,孔子九代孙孔鲋将《论语》、《尚书》、《礼记》、《春秋》、《孝经》等儒家经书,藏于孔子故宅墙壁中。明代为纪念孔鲋保藏儒家经书的功绩而刻制鲁壁碑。
《易》曰:“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观察天的文彩,可以知晓四季的变化规律;观察人类文明,可以推行教化,促成天下昌明。
壁 (星官)
壁星
壁星,又称壁宿,是北方七宿中的第七宿,由两颗星组成。因其在室宿的东边,很像室宿的墙壁,又称东壁。是天上的图书库,唐代张说《恩制赐食于丽正殿书院宴赋得林字》,诗云“东壁图书府,西园翰墨林”。寶瓶座/仙女座
壁是中国古代星官之一,属于二十八宿的壁宿,意为“城墙”。位于现代星座划分的飞马座和仙女座,含有星2颗。清代《仪象考成》新增星23颗,位于现代星座的飞马座和双鱼座。
将壁星与鲁壁联系起来,说明书房的根在五经,五经是阐数圣人之精微,示天理正人心的经典。当古人仰望星空的时候,实际上是把人世间的事业赋予给星空,使之成为永恒。
这样,我们在壁星的前面设计了五经萃室意象。
五经萃室位于乾清宫东小殿昭仁殿中,乾隆九年,乾隆将宋元明三代旧版书籍藏于昭仁殿,名曰天禄琳琅,其中收藏了不同版本不同时代的《春秋》数种。当时内府得到了乾隆认为是宋代岳珂所刻《易》《书》《诗》《礼》四种,而独缺《春秋》,乾隆遂令查找天禄琳琅中的《春秋》,果得他认为是岳氏版的《春秋》,五经齐备,遂将昭仁殿后庑慎德室分隔一间,名曰“五经萃室”。
壁星—鲁壁—五经萃室,这是一条文化之脉,从天上一直延续到了紫禁城里,千年不断。
在这里我们阅读到了《性理大全》《周易本义》《钦定书经传说汇纂》《诗传大全》《钦定三礼义疏》《钦定春秋传说汇纂》《仿相台五经》《道德宝章》《宗镜录》等儒释道经典,继续着对星空的想象。
关于书房里的陈设,我们以文房四宝和文人雅器两部分文物进行了表达。纸墨笔砚均置于象征性的巨大的书案展示台上,它是由看似一张纸从天而降而做成的。三个单元的展厅都是由特制的具有宣纸效果的材料装饰的展柜和展墙,使展厅变成了一本书。
在首章结束时,“是一是二图”与当代艺术作品“世界的重屏”相视而立。作者的灵感来自于五代名作“重屏会棋图”,重置的围屏展示了不同文明下的书房场景,有中国古代书房的琴棋书画、欧洲文艺复兴书房的科学实验室、阿拉伯文化的经院器具、日本和朝鲜的书房陈设等。重屏本是隐蔽的象征,把它们放在一起,则是一个完全开放的空间。封闭与开放,是否是对书房的一种思考呢?从中国书房走向世界书房,未来,我们有可能还将走向宇宙书房。
第二章、正谊明道
第二单元:正谊明道
读书人读圣贤书,要树立正确的人生观和价值观。首先就是要如何看待功与利的问题,《孟子》说:“鸡鸣而起,孳孳为善者,舜之徒也;鸡鸣而起,孳孳为利者,跖之徒也。”是像舜一类的人那样行善,还是像跖一类的人那样逐利?汉代董仲舒提出:“夫仁人者,正其谊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让义正于天下,是最大的利;让道明于天下,是最大的功。正谊明道深深地影响了中国古代读书人的性格和情怀。
进入第二章的第一件文物是宋代何筌“草堂客话册页”,画中草庐和亭子组合在一起,使人想起“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这不就是入世与出世的关系吗?诸葛亮《出师表》曰:“臣本布衣,躬耕南阳,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先帝不以臣卑鄙,猥自枉屈,三顾臣于草庐之中,咨臣以当世之事,由是感激,遂许先帝以躯驰。后值倾覆,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尔来二十有一年矣。”用此画意在开启这一单元的入世与出世的价值展示。《孟子》言:“古之人,得志,泽加于民;不得志,修身见于世。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
如何修身见于世,文征明的“猗兰室图”传达了这一信息。一间书斋掩映于苍松之间,屋前屋后,兰花错杂其间,宾主相对而坐,主人拨动琴弦,一曲《猗兰操》回响于松风之间, “芝兰生于幽谷,不以无人而不芳;君子修道立德,不为困穷而改节”,征明屡踬场屋,57岁仍闲居故里,但清芬高洁的品格和情操从未改变。
《大学》讲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孟子》亦曰:“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个人与家与国与天下连在一起,读书人具有强烈的家国情怀,明代徐渭行书昼锦堂记轴,借宋代欧阳修的《昼锦堂记》,向往魏国公韩琦“功在社稷”的伟业。元代文天祥的“行书上宏斋帖”,抒发了自己对包恢忠忱爱国的敬仰。明代陈淳“行书岳阳楼记卷”,借宋代范仲淹《岳阳楼记》以表达“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和“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精神和情怀。
我们将西周的虢叔旅钟陈设于展厅正中,以其重器的形式,向观众强调家国一体的观念。虢叔旅的父亲曾为西周立下过汗马功劳,特铸此钟以追述祖先功烈,感念王室恩赐,祈愿父辈福荫子孙。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读书人走出书斋,仰观宇宙,俯察万物,完成对天地的考察,从而充实完美自己。宋代米友仁的“潇湘奇观图卷”、清代原济的“搜尽奇峰图卷”和宋代郭熙的“窠石平远图轴”,画中呈现的都是对天地自然的细致观察,抒发了对天地自然的赞美,人与天地融为一体。
山川在他们的眼中是神圣的,体验到的是一种极致的美感和愉悦感,抑或是极致的寥廊感和苍凉感,这是一种天地情怀的体现,是宇宙、天地对心灵的巨大碰撞而产生的情怀,甚至超越了生命本身。
第三章、结契霜雪
第三单元:结契霜雪
“奚待结契霜雪里”出自乾隆《题三友轩》,霜雪指梅花,梅花是松竹梅之一,为何独与梅花结为契友呢?
《论语》:“益者三友,损者三友。友直、友谅、友多闻,益也。”人生要与三种人即正直、诚信、博学的人做朋友。苏轼《游武昌寒溪西山寺》曰:“风泉两部乐,松竹三益友。”从此松、竹、梅成了三友的象征。松喻直,梅喻谅,竹喻多闻,松竹梅不仅是书房的象征,也是读书人气质和精神的象征。在友直、友谅、友多闻三友中,谅最重要,在松竹梅中,梅最重要,为什么呢?《说文》称:“谅,信也。”谅为诚信义,梅花象征诚信,有梅报春信之说,是因为梅花一开,春天就来临了。每年梅花都会准时守信开花,这是天的诚信的体现。《中庸》曰:“诚者,天之道也。诚之者,人之道也。”具有谅的人则具有天德,所以要与这样的人结为契友,叫结契霜雪。《诗经》有“生死契阔,与子成说”,读书人要有自己的生死朋友。
香雪建于乾隆三十九年,位于养性殿西耳房。乾隆皇帝酷爱梅花,仿苏州邓尉山香雪海,于室内叠砌宣石,象征梅花,并于壁间装饰松竹梅贴落画,提升了“书房山”的意境。为了再现香雪的场景,我们运用了科技手段,营造了一个亦真亦幻的霜雪世界。
结契霜雪,有了志同道合的朋友,读书人往往就有了彼此相约的传统,常于书房、花园、山林之间畅述幽情,俯仰宇宙。历史上有许多著名的文人雅集,我们将在此阅读到元代苏州玉山草堂主人顾瑛主持玉山赏石雅集后留下的 “造云石”。
造云石前面的展台弯曲错落,上面承载着汉代的青铜熊足带盖酒樽、描彩漆鸟纹羽觞、青釉瓷羽觞等,恰似兰亭的流水,映带左右。两侧的展柜中陈设元代杨维桢“行书宴啸傲东轩诗帖册页”、明代沈时“兰亭修禊图”、董其昌“行书柳公权兰亭诗卷”等。这里展示有几组当代艺术作品“释水”,作者将单纯的青花蓝线条组合成水的波纹,逝者如斯夫,实现穿越时空的对话。
驻足于“照见天地心:中国书房的意与象”展览中的每一件文物前,如同在阅读一段段精美的文字,闪耀着迷人的光辉,实际上是在进行一场与古人心与心交流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心灵被书房所照亮,被古代先贤所感动,既观乎天文又观乎人文。书房,文明以止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