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原载于《文史参考》(现更名为《国家人文历史》)2012年3月
汝窑是北宋“五大名窑”(即汝、官、哥、钧、定)之一,在古瓷收藏界极为珍贵,有“青瓷之首,汝窑为魁”的说法。
今年4月(即2012年)即将开始的香港苏富比春拍,将上拍一件北宋汝窑天青釉葵花洗,消息一出就赢得众多藏家和媒体的关注。这件汝窑瓷器原属英国收藏家艾弗瑞?克拉克夫人(Mrs. Alfred Clark),上世纪70年代转为日本藏家收藏。艾弗瑞?克拉克是英国最著名的中国古陶瓷收藏家之一,大英博物馆收藏的汝窑玉壶春瓶和汝窑洗也是克拉克夫妇的旧藏。
迄今为止,汝窑拍卖被市场认可的寥寥无几,1972年的纽约苏富比拍卖会上,一件原属美国收藏家斯蒂芬君尼库克三世的汝窑盘,以154万美元被香港藏家区百龄购得。台湾《中时晚报》曾爆出,一件汝窑三牺尊以5000万港元天价易主的消息。即将在香港苏富比春拍亮相的这件汝窑瓷器,估价也达到6000万到8000万港元。
苏富比亚洲区总裁程寿康说,这件拍品是数百年来历代古董收藏家梦寐以求的藏品。收藏界有“纵有家产万贯,不如汝窑一件”的说法。汝窑瓷器对很多资深藏家来说,都是个传奇,因为它太稀有了,全世界存世量不足百件。
古瓷专家赵青云讲过一个故事:一次,一位收藏者拿了一个汝瓷盘到北京请四位专家“会诊”,专家们一致看假。他回到酒店后不小心将那个盘子摔破了。第二天,他把摔破的碎片再拿给那几位专家看,大家一致认为是难得的汝瓷珍品,让他赶快请人修复珍藏。这个故事固然有讽刺古物鉴定乱局的意味,但也有另一层含义:汝窑瓷器乃世间少有,有个残片已经很不错了,这么完整的器型几乎无人敢认。
汝窑烧造时间仅20年
汝窑稀少,与它烧造时间短不无关系。古瓷专家陈万里、冯先铭认为,宋哲宗元祐元年(1086)至宋徽宗建中靖国(1101)的15年间,汝州城文庙烧造青瓷,专供宫廷。之后几年中,宋徽宗时而“废汝用钧”,时而“废钧用汝”,汝窑烧制便时断时续,至靖康之耻,专供宫廷的汝窑与北宋同时灭亡。关于汝窑存在的时间,各路专家推测并不一致,但主流的说法是,仅有20年左右。南宋时,汝窑已经“近尤难得”,十分珍稀了。
书画皇帝宋徽宗,琴棋书画无所不能,瓷器鉴赏也很有造诣。台北故宫博物院有一幅《文会图》,画作描绘了宋代宫廷的一次茶会,宋徽宗正向受邀前来的文人展示各式各样的陶瓷。汝窑的出现,不仅因为徽宗的艺术审美情趣,更与他根深蒂固的道教信仰有关,史载徽宗之所以督造汝州青瓷,是因为他觉得“定州白瓷有芒不堪用”。
对于这句话,有一种解释是:徽宗认为,当时的定窑瓷器有“芒口”,不好使,命令改烧青瓷。芒口是一种烧造的工艺缺陷,指瓷器口沿无釉露出胎骨,工匠们一般会在上面镶上一圈金或银。当时的定窑采用覆烧工艺,也就是扣着烧,烧出来的瓷器足部满釉,但口沿无釉,这是考虑到宫廷中桌面均是高档漆器,足部满釉不会损伤桌面。
而收藏家马未都则说,“芒”其实是指光芒,道君皇帝宋徽宗常颂道教青词,对幽怨的青色情有独钟,看不惯定窑白瓷的耀眼光芒,遂命大肆烧造青瓷。
美轮美奂天青色
在位仅六年的周世宗柴荣曾命人烧造过一种瓷器,称为柴窑,论价值,柴窑排在宋代五大名窑之前。但迄今为止,柴窑没有发现实物,也没有窑址,就像一种传说。清人记载这种瓷器的釉色时,提及柴荣说过的一句话:“雨过天青云破处,者般颜色做将来。”天青色,就成了后人对柴窑的最直观想象。
而欧阳修在《归田录》中说,柴窑没人见过,汝窑的颜色应该与它最接近了。汝窑也有粉青、豆青、月白等颜色,但以天青、粉青为上品,所以天青色也成了汝窑的最大特征。据说这是宋徽宗在梦中看到的颜色,醒来后立即命人仿造。这种无法言明的色彩是如何烧制出来的,至今无人能解,民间还出现了烧造工人以活人祭窑的传说。
天青釉中含有少量铁,烧造时,青色的深浅随温度的高低变化。这种釉料不含任何人工化学成分,是数十种天然石料中微量元素成色,这也是后世难以仿制的原因。它的釉色在不同光照和角度下会发生变化,在明媚的光照下,颜色青中泛黄。如果用放大镜观察,可以看到釉中气泡稀疏,有如晨星寥寥无几,“寥若晨星”正是形容它的这种美质。
有学者认为,汝窑这些特点和它加入的特殊成分有关。南宋周辉在《清波杂志》记载:“汝窑宫中禁烧,内有玛瑙为釉”。有古瓷专家指出,以玛瑙入釉可使釉色更加滋润和明艳,也是其气泡特质的成因。但也有观点说,玛瑙本是一种硅酸物质(氧化硅),正是制釉的主要成分,并不特殊。汝窑窑址宝丰以生产玛瑙而闻名,其劣等品或下脚料完全有作釉的可能,玛瑙入釉足见其奢华,但于成分无益。
汝窑的胎质不是白色,而是发灰,颜色就像烧完后的香灰,俗称“香灰胎”。收藏家马未都曾对古陶瓷的釉色做过一番系统解读,他说陶瓷做白其实是剔除了泥土中的很多杂质,是很难的工艺。从科学的角度讲,汝窑是个夹生胎,没烧熟,烧汝窑的温度不能达到1300℃,到1200多就行了。如果烧熟了,它的釉色就达不到那么漂亮了。
汝窑器型小,无雕饰
汝窑瓷器一般较小,多为盘、洗、碗等器型,口径一般在10-16厘米之间,极少超过20厘米,超过30厘米的几乎没有,故有“汝窑无大器”之说。
河南汝瓷专家王延军说,古代有“十窑九不成”之说,烧造汝窑的倒焰窑上下温差较大,在0.4立方米的窑室中,产品窑位不同,其色已略有不同,如炉内器物太大,同一产品上下成色也会不一。汝窑烧造时采取“裹足支烧”,即底足用釉包裹不露胎,支钉烧造,支钉为单数:三个或五个。过大或重的器物也不适应支钉烧制。
“支钉烧制”从汉代陶器至唐代瓷窑已普遍使用,并不鲜见,但汝窑却有它的特殊之处。汝窑支钉采用耐高温的优质瓷土,小而尖,釉层越薄则支痕越小。因此留在成器上的支痕极为细小,这也是出于美观考虑。有多小呢?明代学者高濂形容汝窑“底有芝麻细小挣针”。
存世的汝窑瓷器,基本没有繁复的花纹,它的开片状似螃蟹的爪子,故称蟹爪纹,曹昭在《格古要论》中形容汝窑:“有蟹爪纹者真,无纹者尤好”。汝窑的开片很特殊,裂纹角度是斜的,所以对光的折射与众不同。
后世仿造以清帝为最
尽显宋徽宗审美意趣的汝窑如昙花一现,很快在历史中消失,但它的美却长留世人心中。元代统治者掠夺了北宋的很多工匠艺人,却再没出现与汝窑近似的陶瓷艺术。就算是工匠能烧造出来,天性粗豪放的蒙古人也未必喜欢,看看元青花就知道他们的审美取向绝不是委婉细腻型的。
反而是南宋修内司窑出土的瓷器,在工艺和审美上,与汝窑有传承关系。时人已评价修内司窑“色好者与汝窑相类”。但相似并不代表相同,汝窑的美丽还是被历史无情碾过了,后世人心有不甘,仿制层出不穷,其中以清代帝王为最。
雍正皇帝对汝窑的喜爱,见诸各种史书。据清宫《造办处活计清档》记载:雍正七年,他对宫中汝窑器进行了一次清查,共有汝窑器31件。这仅是雍正自认为的汝窑瓷器,其中很难说没有他人鱼目混珠的作品。
说到造假,乾隆帝虽是大收藏家,但从不排斥仿制前朝旧物,他的得力手下、一代清瓷名家唐英,就是仿制宋代名窑起家的。文人唐英通晓诗画,却不懂烧陶,成为景德镇督陶官后,他“与工匠共食息三年”,才把各类仿瓷做得“与真无二”。
乾隆十年(1745),皇帝下令“二月初七,传旨仿制汝窑猫食盆”,所谓“猫食盆”实际是“汝窑天青釉无纹椭圆水仙盆”,他可能是想到了以旧盆为诱饵卖小猫的“猫食盆”典故,所以这样称呼。三年后他又下令为“猫食盆”做了紫檀木座,这件汝窑水仙盆,现藏于台北故宫。
北宋时还没有作款的习俗,汝窑只有少部分有款识,有时乾隆会下旨“仿旧作不要款,如仿得旧更好。”此阶段所仿汝窑器有落款与不落款两种,现在所见的“甲、乙、丙”款都是后来写上的。收藏家马未都列举过两种汝窑款识:“奉华”和“蔡”,奉华是指南宋时的奉华殿,那是宋高宗赵构宠妃刘贵妃的居所,而“蔡”便是指蔡京了,这位一身骂名的北宋奸臣实则才华横溢,不然也不会受宋徽宗始终如一的赏识。
原中国古陶瓷研究会会长冯先铭说:“汝窑釉色最难仿,比定、钧等窑难度大得多,因此传世制品根本无乱真之作。”虽然元、明、清历代窑场不断烧制,但因种种原因,这种天青釉色终无人能实现。1938至1941年,民国商人李绍初曾在汝州蟒川严和店汝窑旧址建窑试仿汝瓷,也以失败告终。
新中国成立后,周恩来在1953年6月指示:“发掘祖国文化遗产、恢复汝窑生产”。于是,上个世纪五十年代至八十年代中期,河南汝州出现了遍地开花烧造汝窑的局面,相继生产出豆绿釉和天蓝釉瓷器。研制者之一郭遂还被评为全国劳模,出席了1958年的全国群英会,受到刘少奇、周恩来的接见。天蓝釉和豆绿釉虽然距离汝窑传奇的天青色还有很大差别,但已非常难得了。1988年中国宣布:天青釉烧制成功,日本陶瓷考古代表团随即前来考察。
恬淡高雅的汝瓷从来都是收藏界上的贵客,截至今日,已经将近20年未出现在拍卖市场上了,不法者仿制诈骗的案例倒是屡屡得见。几百年来,神秘的天青色,一直是古瓷烧造者心中难于逾越的距离,很多仿制者终其一生都在寻找这种微妙的烧造尺度,这种急功近利的心态,却恰好违背了汝瓷的真谛。“雨过天青云破处,者般颜色做将来”,一句看似随意的诗句,包涵了多少清静处世的修为啊。